​“六尺巷”究竟典出何处？

“六尺巷”究竟典出何处？

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，“六尺巷”又成了舆论的热点。那么，“六尺巷”这个典故究竟出自哪里呢？一查，竟有好几种说法，“让墙诗”的文本亦多有不同！

一、安徽桐城版，主角为张英

一纸书来只为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？

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

姚永朴（1861一1939）《旧闻随笔》（民国时期出版，下图）载：“张文端公居宅，旁有隙地，与吴氏邻。吴越用之。家人驰书于都，公批诗于后寄归云：‘一纸书来只为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。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’吴闻之感服，亦让三尺。其地至今名为六尺巷。或谓此，丹徒张文贞公事，殆误。”

张文端公，即清初名臣张英（1637—1708），安徽桐城人，官至文华殿大学士（相当于宰相）。《旧闻随笔》提到，“或谓此，丹徒张文贞公事，殆误。”即有人说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丹徒（今江苏镇江）张文贞公即张玉书（1642—1711），这又是一种传说，但姚永朴认为此说“殆误”，似乎作过查考，但姚氏并未写明出处，大约也只是“旧闻”而已。

民国时期曾任桐城县长徐国治所著《桐城志略》（1936年版，上图）之“六尺巷”载：“在张文端公宅旁，相传其家与邻人争界址，事闻于文端，文端乃以一诗寄家人曰：一纸书来只为墙，让他几尺又何妨？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家人得诗遂拆让三尺，邻人感其义，亦退让三尺，故六尺巷遂以为名焉。”徐国治之生卒年不详，大约与姚永朴同期。《桐城志略》谓之“相传”，而未称此说来自《旧闻随笔》，不知二人之说谁来自谁，抑或各自道听途说。但可以肯定的是，流传至今的张英诗文集中没有关于“六尺巷”的记载。

二、江苏镇江版，主角为张京江

千里来书止为墙，让他几尺也何妨。

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

葛虚存（清末民初人）《清代名人轶事》（1922年版，下图）之“张京江遗事”载：“京江风度端凝，为清朝第一。……又公入相时，其府垣外有隙地，邻有兴作者越用之，家人与之争，则不听，将怒而鸣诸县，先以书驰白公，公还笺曰：‘千里来书止为墙，让他几尺也何妨。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’呜呼！此二者，皆琐事也，然富贵人处之，鲜有不怒其侮己者，而公之有容乃如此，今尚可得其人哉！”

“张京江”即《旧闻随笔》所谓“张文贞公”，亦即张玉书。单从文献记载来看，此说早于安徽桐城版即张英说。但张玉书的诗文集中也不见此诗，所谓“轶事”或“遗事”，大约也只是坊间的传言。

三、福建闽县版，主角是林瀚

何事纷争一角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？

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

刘声木（1876—1959）《苌楚斋续笔》（1929年版，下图）之“闽县林亨大”云：“瀚《训子》诗有云：‘何事纷争一角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。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’云云，真达人之见。记得光绪□□年，邑人某氏有占予家屋基数尺者，先叔考资政公函告先文庄公。时先文庄公任川督，以此诗寄回，先叔考资政公亦悟，遂听之。今其家已无髫龄，徒为他人占耳。”

林瀚（1434—1519），字亨大，号泉山，福建闽县（今福州市）人。明代诗文作家、官员。弘治十三年（1500），拜南京吏部尚书。《邵氏诗词库》所载此诗，题作《诫子弟》，署名明人林翰（“翰”通“瀚”）。此载中，“让墙诗”的作者是明朝人林瀚，但“争墙”及“让墙”之事发生在清朝光绪年间。诗与事的时间跨度长达三四百年。既然当时没有发生“争墙”及“让墙”之事，林瀚为什么要写那首诗呢？似乎只是打个比方。

四、江苏兴化版，主角是郑板桥

千里家书为一墙，一墙相让又何妨。

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

杨香池（1893—1964）《偷闲庐诗话》（1934年版，下图）之“诗能引起孝思者”云：“郑板桥官潍县时，其弟与人争墙，寄信与板桥，欲借势压人。板桥答以诗云：‘千里家书为一墙，一墙相让又何妨。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’其弟得诗，乃不与人争论。”

郑板桥（1693—1766）是江苏兴化人。记载中没有说明他的弟弟当时在何地，大约是在老家江苏兴化。

五、不知属地版，主角是无名翁

千里修书只为墙，让他几尺又何妨？

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

钱德苍（清乾隆年间人）《解人颐》（1761年版，下图）之“争田地诗”云：“有一显宦在京致书邻翁，欲其让墙址，以图方圆。翁作诗一首答曰：‘千里修书只为墙，让他几尺又何妨？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’”

此载的人物皆无名姓，但该版本较古。

六、山东滋阳版，主角是贾凫西

千里寄书为一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。

秦皇枉作千年计，只见长城不见王。

赵元礼（1868—1939）《藏斋诗话》载：“山东滋阳贾凫西先生名应宠，曾充交趾大使，前官郎中，时其子在家乡与邻家争墙基，驰书北京，求其致函地方官，意在必争也。乃先生覆书只二十八字曰：‘千里寄书为一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。秦皇枉作千年计，只见长城不见王。’其事遂息，至今传为佳话。予记其诗后二句是‘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’未知孰是，然先生之让德固可传也。明亡后，先生耻事二姓，佯狂避世以终，尤非寻常人所能及也。”

贾凫西（1590—1676）是山东滋阳（今山东曲阜）人。此载中“让墙诗”的文本与现在流传的版本相差很大，赵元礼也记得后两句为“长城万里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”。从口吻看，赵元礼是从别处看来的，但未道其详。

七、山东聊城版，主角是傅以渐

千里来书为堵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？

万里长城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

山东聊城有个“仁义胡同”，又名“六尺巷”，也称“状元街”，在水城东关大街东首路北。当地人传说，清代开国状元傅以渐，在京城为秘书院大学士，加封太子太保，授武英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。家中因为宅基纠纷，修书一封，希望他能为家中撑腰。收到家人来书，傅以渐遂修一纸家书：“千里修书只为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？万里长城今犹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”。家人看后，自感惭愧，主动让出三尺，邻居知道后，也深感惭愧，让出三尺来，于是就形成了六尺巷。

聊城有“让墙诗”碑（上图），未知何时所镌，看上去比较新，不像是古迹。笔者没有查到相关的文字记载。此说中的《让墙诗》第三句为“万里长城今犹在”，而其他的版本多作“长城万里今犹在”。“长城万里”合乎平仄，而“万里长城”明显“失粘”——状元郎，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。

另外，还有福建泰宁李春烨版、河南安阳郭朴版、河南新蔡曹凤版、江苏泰州无名氏版，等等。笔者均未在史料中找到相关的记载。

以上查有出处的各种版本，论主角的年代，最早的是《苌楚斋续笔》所载的明朝人林瀚，论版本的年代，最早的是《解人颐》中的无名翁。安徽桐城版的张英说，则两头都不沾。相比之下，最早见于文献的“无名翁”比较可信——正是因为“无名”，所以被后人安到了他人的名下。你说是你的，他说是他说，于是乱成了“一锅粥”。

参考文献：

[1]姚永朴撰：《旧闻随笔》，安徽省立图书馆民国时期出版，第60页。

[2]徐国治撰：《桐城志略》，民国二十五年（1936）版，第45页。

[3]杨香池著：《偷闲庐诗话》，民国二十三年（1934）版，（第1集）第9页。

[4]刘声木著：《苌楚斋续笔》，民国十八年（1929）直介堂丛刊本，卷10第13页。

[5]葛虚存辑：《清代名人轶事》，上海：会文堂书局民国十一年（1922）版，第202页。

[6]钱德苍撰：《解人颐》，清乾隆二十六年（1761）刻本，卷2第19页。

[7]赵元礼撰：《藏斋诗话》，卷上。